一意深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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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像是好朋友咚咚画的。

【致爱 9h/22h】温暖的獠牙

*格瑞x我



01


天色很暗了,浓墨色的夜被平直地铺开很远,镇上寂静得如同没有活物存在。今夜照例不见星辰月光,家家户户都熄灭了灯火,沉重的暗色悬挂在整座小镇上方。

我熟稔地在小巷中七拐八拐,试图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凭借对地形优势甩掉身后的尾随者。等到天色暗下来,路上是不会有人的,也因此给我提供了逃跑的便利。

但是这次情况似乎有些不同,尾随者跟得很紧,任凭我跑遍了小镇的岔路也没能将他甩掉,甚至隐隐有被对方溜了一圈耍着玩的感觉。

虽然是我大半夜不睡觉主动招惹这些怪物,但我并没有为了他们饱腹一顿而献身的觉悟。

眼见绕弯子是摆脱不了了,我索性足尖点地轻盈地跃上屋顶,踩着房檐一路狂奔。

也许是玩够了,捕猎者无趣地打了个哈欠即将收网,我听到双翅在风中迅速展开的窸窣声,寂静的镇里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响。

我不敢回头,也不知道身后是什么情况,只能心里大喊不妙。

忽然,我胸口传来一阵极其短暂的尖锐刺痛,让我本能地压低身子侧身一滚,恰好躲过了破空而来的一记抓挠,那利爪直接穿破了房顶。瓦砾窸窸窣窣往下掉,我竟然还有心情在心里替被扰了清梦的镇民道歉。

我就着滚开的趋势调整重心压低身子,这时才感受到猎物与狩猎者之间存在着多么不可逾越的力量悬殊,我已经超越人体极限躲得够快了,却仍然能感觉到右耳被他的利爪刺伤的疼痛感。我嘶嘶地倒吸着凉气,夜视能力尚佳,却也只能让我勉强在黑暗中窥见尾随者全貌。

样貌很平凡的男人,放在人潮里也激不起一滴水花。但是在他身后舒展着蝙蝠那样的翅膀,骨与骨之间靠薄膜相连,看着有些恶心。

见我躲开了,尾随者并不介意,而且极为大方地在我面前展示了他的完全态。

我看到他血红的双眸,满口的尖锐獠牙,看见他头顶有着金属质感的角。

——恶魔。

恶魔对我很感兴趣:“我第一次见到夜里也敢出门的女人。”

伤口恢复得很快,我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恶心的翅膀。”

恶魔不以为忤,比起我的戒备,他闲适得如同在自家花园里漫步。我看着他的眼神,知道他也许还想让我做他园中娇花的肥料。

“自己过来吧,灵活的小猫咪。”恶魔对我笑,露出满口的獠牙,“我会让你死得轻松些。”

我也回以一个笑:“好恶心啊,大叔。”

在他面色阴沉冲上来将我撕碎之前,我纵身一跃跳下屋顶,踩在墙面上借力,像一只鸟一样轻盈地落地,随后开始了没命的狂奔。

尾随者不再手下留情,他震动双翅朝我飞来,我预知到了被开膛破肚的血腥味。凛冽的风刮过薄膜,发出的像刮着玻璃一样让人牙酸的摩擦声近在咫尺。我跑得双腿几近离地,好像长出翅膀悬在地面上一样。

仍旧不敌。

我被追上了。

我双腿发软,累得瘫在地上喘气,看着尾随者顶着标准的反派脸步步逼近。一向将我的惨状描绘得很生动的预感此刻却平静无波,让我不得不思考究竟是“会有反转”还是“吓得僵了”。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像看到了游戏结束的“game over”字样。

而这时,密布的乌云忽然飘散开,一缕月光从缝隙中穿云而来,撒在地面上。

我第一次看见镇上的月光。

恶魔不怕月光,狞笑着朝我挥出利爪,在空气中划出有硬度的声音。

我的心脏跳得飞快,似乎是想在苟活的时间里挣扎着多证明一下自己的存在。我没有闭眼,因此看见他血红的眼眸中逐渐映出我的影像。

“砰——”

是子 弹划破晦涩的声音。



02


我看见恶魔步步逼近时连呼吸都没乱,那颗子 弹径直穿过他太阳穴时溅出的液体反而惹得我尖叫连连。

还好是打穿了脑子,没溅到我身上。

我原本已经能动的双腿又被吓软了,眼看着恶魔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轰然倒地,从被子 弹打穿的洞口满溢出来的不明液体一直流到我面前。

……要吐了。

我勉强移开视线,估计着子 弹射过来的轨道找了个方向望过去,看到一个颀长的人影立在屋檐上,月光恰好撒在他身上。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只有一个词:神。

神没有急于下来收拾残局,他四面环视一周,确认了不会有前来支援的恶魔才一跃而下,迎面的风鼓满了他的风衣,像隆起一对黑色的羽翼。

神向我走来。



03


我是一梦惊醒不知道来到什么里面的穿越者,初到这座小镇时就发觉自己的身份已经被妥帖地安排好了——孤身的卖花女。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因此从天而降也不会有人知道。

当天我就看到应该被称作系统的东西提供的任务:唤醒信仰。

这句话没头没尾,既不点明时间地点,也不提供方式,甚至连个修饰的定语也没有,实在是无厘头无理取闹。

但是抱怨着适应生活的同时,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得像鸟一样轻盈,伤口好得很快,也莫名其妙拥有了也许称得上是“预知”的能力。

这座小镇死气沉沉,所有人都仿佛被安排好了剧本一样按部就班。没有舞会,没有庆典,唯一的大型活动就是清晨例行向神明祷告。所有人都身穿黑色长袍跪在广场中央的神明塑像旁,黑压压的一片倒是颇为壮观,就是寓意总有些不太积极。

我旁敲侧击许久才得知这座小镇被恶魔侵占,夜里出门就会被夜巡的恶魔抓走饱餐一顿。即便躲起来也并非万无一失,总有些恶魔享受夹娃娃拆礼物的快感。我也能在偶尔在街边看到人类的残骸,但是镇民们却仿佛熟视无睹。

我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逃,他们脸上就显现出一种麻木的悲戚。也许并不是没有人尝试过,只是无一幸免,下场凄惨到让人不忍直视,一来二去也就淡了逃跑的念头。但是转眼他们的脸上又挂着极其狂热的沸腾,告诉我要相信神明,这座小镇是受到神明庇护的。

我嗤之以鼻,心想都这样了还信神呢。我是极其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哪怕这个世界观妖魔横行确实有点扭曲我的信念,但是那个神是否是子虚乌有的还有待商榷。

不信谣,不传谣。

我转念又有些奇怪,镇民们的信仰已经如此狂热了,我还需要唤醒谁的呢?

多想无益,既然对于神明的信仰如此坚定,也大概率不会全是空穴来风。我就冒险搏一搏,凭借得到的特殊能力与这些恶魔在夜里展开激情跑酷,希望借此多获取一些关于神的信息。没想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差点死在了今晚。

如果不是碰巧遇到了神明出行。

我仰头看着神走了过来,眼神黏在他身上,从下到上将他细细地打量完,最后视线落在他脸上。

“hello,”我呲牙对他笑了笑,“好巧遇到了神。”



04


神并不理我,只是冷淡地注视着我几秒,似乎仅凭目光就完成了“有没有受伤”的询问。我刚想给自己加戏回句“一切都好”,就看见他仿佛已经检查完毕般移开了视线,转身在那个已经凉透了的恶魔身旁蹲下。

我腿也不软了,有样学样地凑过去跟着蹲好,问:“不再打一枪补个刀什么的吗?”

神好像没听到。

我有点发愁了,该不会是语言不通吧?

我正准备再接再厉多换几种语言,就听见神回答:“不用。”他的声音清冷宁静得就像我今夜偶然窥得的月光,丝丝缕缕潺潺地朝我流泻而来。

“噢,好弱啊,一枪就被打死了,”我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抬手比划了两下,“我还以为至少要这样这样。”

神又不说话了,估计是被我噎得没话讲。

我假装目不转睛地在欣赏恶魔的尸体,实则专心致志地将神的面容印在余光里。他面容宁静、矜淡、圣洁,唇色很淡,就像春天最早开的花色。还不等我调整一下姿势换个角度欣赏神的盛世美颜,就毫无预兆地对上了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眸,里面倒映出我半张着嘴的模样。

……偷看被抓包了。

我开始没话找话:“神啊,你是每晚都会出来巡视吗?”像是算准了他不会回答,我又急忙补充说:“我天天在外面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

神看了我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我的不知天高地厚,还是想把恶魔的嘴打开将我塞进去。

“你在找我?”

我小鸡啄米般乖巧点头。

“什么目的?”

什么目的?我沉思了几秒,很严肃地说:“觊觎神明的美貌算不算目的?”

这回是真的被我噎住了。

我看着面前的大型垃圾,问:“就丢这里不管吗?”

格瑞说:“它会自己消失。”

借着月光,我看见他脸上很淡的仿佛是预见了什么的悲哀。

见他站起来打算要走,我连忙跟了上去,却被他冷冷一瞥:“不要跟着我。”

我把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神啊,你想要猎杀恶魔,我可以给你做诱饵啊。并且一抓一个准,也免得你大晚上四处跑,你觉得呢?”

神很冷酷:“不用。”

我再接再厉胡编乱造:“我有可以预知未来的异能,会提前感知到危险,所以不会受伤的,带了我特别方便。”

神不理人。

我眼泪汪汪:“求你了,其实我从小就有斩妖除魔的伟大理想。”

神很无语:“……”

我继续鬼哭狼嚎:“如果我单枪匹马去跟恶魔拳击,肯定会想今天一样被追得抱头鼠窜,到时候还得麻烦你来救我,这多不好意思啊。”

神:“……”倒是看不出来有多不好意思。

他眼神没那么冷了,看着我时却还满是戒备:“我不救人。”

我愣了一下:“那就是以屠杀恶魔为乐?你这个神有点不学好哦。”

神:“……”

我嘻嘻哈哈继续逗他:“不说话了?不会吧,真的被我猜中了啊?”

神:“闭嘴。”

神瞥了我一眼,抿唇几秒才说:“只是不想屈服而已。”

我没听懂,只能懵懂地望着他。

格瑞很久没有跟人交流过了,所以当月亮的清晖撒在她面庞上时,她乌黑的眼眸泛着很晶莹的光,竟然让他一瞬间有些心软。目的不明的少女死乞白赖地凑过来,脸上带着狡黠灵动的笑意。

他说:“我不是神。”

他说:“格瑞。”



05


虽然不知道格瑞是怎么一时兴起默许我跟在他身边,但是目的达成,我觉得自己离完成任务又近了一些。

他就住在镇上,夹在面包店和花店中间,浸润在面包蓬松和花色艳丽之中。我看到他面不改色地从一片花团锦簇里走出来还忍不住笑。

神从云端落下来,跌进花丛里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格瑞也会参加镇上的朝拜。他拉好兜帽出门,我虽然不情不愿但也换了黑袍跟上去。

天色阴沉,很难凭借太阳光线判断时间。两侧店铺禁闭,亮红色的屋檐也浸在暗淡的灰白中,拦截了可能响起的风声或鸟鸣。恰好赶上朝拜的时间,我们很轻易就混进了人群里。并不宽阔的大路上挤满了身穿黑袍的镇民,他们脸上狂热的表情如出一辙,在我看来已经不太像是人了,倒像是一条黑色的河流,让我心底隐隐发怵。

我们随着人流来到广场上,这里约定俗成不准许摆摊,看上去空荡荡的一片。在这片空荡的中央,矗立着一座高耸的塑像。我和格瑞被人流一直冲到塑像面前,我干脆抬头大喇喇地打量着这座塑像。塑像的面部很模糊,依据体型才能勉强猜出是个人,在它身后舒展着双翼。我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格瑞,将两者对比一番后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

格瑞很敏锐地看着我:“怎么?”

四下无人讲话,我感觉此刻像上自习和同桌交头接耳一样,下意识凑过去跟他耳语:“要是刻成你的样子就好了。”

格瑞在我靠过去的那一刻就浑身绷紧,因为人群太密集没办法躲开,顶着我一副“不顺着我往下问就不走”的眼神,只能硬邦邦地说:“为什么?”

我得逞一样笑嘻嘻地逗他:“因为好看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神忽然有些闪躲,脸上泛着些很绵软的绯红。

“无聊。”

语气也有点不自在诶。

祷告开始,没有牧师指挥,所有人却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黑色长袍的后摆铺在地上,从天上往下看就像是另一片阴云。别人都跪了下去,我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也跟着蹲下去。阖目,双手合十,一段吟唱此起彼伏地响起。人人虔诚闭目,口中哼吟着我听不懂的语言,声音不高,却像一段浪潮涌来,让我骤然产生一种要被淹没的窒息感。

我下意识抬头望向格瑞,没能在同等高度看见他的侧脸,这才发现他并没有跪下来。所有人都闭着眼,我也不担心他这样特立独行会惹事儿,吟唱声让我心烦意乱,我仰起头望着他。

格瑞面色冷峻,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座塑像,有些意味不明。但仍是好看,漂亮得像在阴晦处投下一缕光,像在尘埃中开出花来。

在这片阴云中,在虚妄的浪潮里,他像是屹立不倒的一座神柱。

腿蹲得有些发麻,我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美滋滋地看着他。

格瑞循着视线对上我双眸,我恰好窥见他眼底还未褪去的一线悲悯。他对于我的窥探浑然不觉,疑惑的目光竟然显得有些温柔和天真。

“好吵哦。”我对他比口型。

格瑞看起来像是本该惊讶我不循礼法的行为,但是转念一想我敢大晚上乱跑也就释然了。他微微倾身垂眸望着我时,我看到他的面庞被阳光浸润得很柔软,忍不住伸手拽住他的衣角。

“他们在唱什么?”我问。

格瑞对我做唇语。

“神爱世人。”

回去后格瑞忽然问我:“你不信仰神?”

我正在梳在人潮中蹭得乱糟糟的头发,听到他的问话看过去,叼着发带含糊不清地反问:“我为什么要信仰那个并不存在的神?”

这话已经很惊世骇俗,我谨慎地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默默地把后面那句话咽了回去。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那就是我,我就是我自己的神。



06


千篇一律的追赶、狂奔和如出一辙的开场白,我动了动甚至还没活动开的关节,看着对面的恶魔狞笑着走过来,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击毙。

我从一开始跑得浑身发软到现在还能朝着来人吹个口哨,试图与他击个掌:“合作愉快!”

格瑞没理我,蹲下去检查恶魔的尸体。

我看着他垂落在地的风衣,忍住想帮他拎起来的冲动。

“你每次都检查,是看它死没死透吗?”

“嗯。”

“为什么恶魔们不一起出动啊?”

“独居。”

我懵了一下:“独居?”

格瑞想了想:“各自为王。”

我再问他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都不理我了。怎么说我跟格瑞认识了这么久,也算出生入死以身试险抓过恶魔的交情了,他还是秉承着不多说一个字的传统,气得我牙痒痒。

我硬是把他的手拉过来,强制性地与他击了个掌,粗着嗓子说:“合作愉快。”

格瑞:“……”

他总算把聚集在恶魔尸体上的视线施舍给了我一眼。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无奈地说:“笨蛋。”

我还没来得及乐,就见格瑞忽然脸色一变,从我手中抽出右手,掏枪对着尸体又打了一发。我这才注意到那个恶魔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假死,趁着我吸引格瑞注意力时五指成爪挠破了格瑞的左臂,锐利的指甲一直嵌进他小臂中。

我惊愕得说不出话,他却冷静地将自己的左臂从肩膀处折断,再在我发出尖叫之前捂住我的嘴。

我眼泪汪汪含糊不清:“你……”

格瑞毕竟还是疼的,嘴唇微微有些苍白。但他手上的力度却半分未减,俯身在我耳边低语:“跑。”

跑?跑什么,跑到哪里去?

我还来不及多问,就见他失去力气一般从我肩上滑落,重重地栽倒在地。这变故来得太突然,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停了几秒,随后咬牙将他扶起来,却惊异地摸到他重新长出来的左臂。格瑞虽然力气尽失,却还存留有部分理智,他有气无力地趴在我肩上,吐息滚烫得几乎灼伤我。

“跑。”

我扛着他跌跌撞撞往家里走,一边喘气还一边跟他开玩笑:“在跑了在跑了,没想到堂堂格瑞也有中招的一天啊。”

没有回应。

我强撑着一口气带着他往后门跑,却没注意到肩上的他的异样。等我手忙脚乱进了房间关好门,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指忽然一动,随后握住我肩膀将我往门板上恶狠狠地一撞。我本来扛着一个大男人跑了这么久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再被这么一撞撞得眼冒金星,连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都没听见。他撞完了又跟做了错事一样后退几步,灯没点上,我只能看见他大概的身形轮廓。

“格瑞?”

“跑。”

他喘着粗气。

我察觉到了不对劲,慢慢地沿着门板蹲下来,试探性地朝着他靠近。还没走几步,就看见格瑞猛地抬头盯着我,在黑暗中,那对明红色的眼眸闪着妖冶的光。

我:“……”

我倒吸一口凉气,视线上移落在他拱起如弯月般的角上,再下沉落在他撑破衣料展开的一对蝙蝠翅膀上。

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我缓缓地舒了口气,分明应该觉得恐惧或者被欺瞒的愤怒,但我吐出的话语却异常轻松:“原来你也是恶魔啊。”

不知道是哪个词刺痛了他,他从喉咙中发出恐吓似的低吼。但这低吼却更像是警告,他死死地盯着我,看上去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意识,却好像还在向我传达那个指令:跑。

我意识到情况不妙,拧开门把手正打算溜,又被他揪住后衣领提了回去。

我:“……”这可不是我不跑的。

格瑞盯着我,眼神像盯着猎物的野兽。但是过了很久他都没动,直到我忍不住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就看见他浑身绷紧,绷得肌肉颤抖,抑制不住地从喉咙里发出痛苦克制的低吼。

我忽然明白了:“你也要吃人吗?”

格瑞仍然盯着我,不知道听没听懂。

我特别大方地说:“不然这样,你可以咬我一口,但是不要把我整个人吞了,你看这样能解解馋吗?”

格瑞不说话,也不动。

我和格瑞僵持半天,心想再待下去要天亮了,看他也不像有事的样子,准备跟他告别回去休息。谁知道我刚一站起来就激怒了他,他展开双翅拦住我,在我预感到自己要被攻击之际咬了我一口。

真的疼。

我后悔了,想叫他松嘴,喊出口的都是噫噫呜呜的哭腔。我越是挣扎他咬得越狠,疼得我眼泪狂飙,抵着门板一屁股坐在地上。事已至此,我干脆反客为主环抱着禁锢他,抬手轻拍他的脊背,忍着痛意在口里哼唱着温柔的童谣。直到他终于从狂暴中挣脱出来,恢复了一些理智,撕咬着我肩膀的力度也松懈下来,像大型犬一样舔舐我伤口外翻的血肉。

托异能的福,我的伤口恢复得很快。伤口不疼了,我还能玩心大发去捉住他不安摇晃的尾巴。细细长长的一条,末端有个小硬块,触感像是倒三角铁。

格瑞的鼻息忽然粗重了几分,我以为他又要狂暴失控了,立刻扔了尾巴抱紧他的腰,忐忑地思考刚愈合的肩膀能不能经得起再一次被咬。

但是我好像弄错了。

我松开尾巴以后,他的呼吸又平缓下来,蜷着身子靠在我怀里,依赖地温柔地轻压在我肩上。

我故技重施又去玩他的尾巴,格瑞小声哼着,也没有摆出抗拒的姿态,活像是我触碰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一样。

我不再胡闹,一边安抚似的拍拍他脊背,一边感慨:“你这样可比平时可爱多了。”

他不太服气地哼了一声,眼眸还是亮亮的玛瑙色。

隔得很近,我能看见他张嘴时满口的獠牙,嘴唇却是淡色如樱花,这样的反差萌真让人有点欲罢不能。

哪怕知道他现在听不懂,我还是想和他讲话:“格瑞,我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忽然失控的,但你就是这样一边压抑着本能,一边保护镇民的吗?”

哪怕他嘴硬,说自己不是“为了救人”,而是单纯的私心“不想屈服”而已,我都觉得这样的他很温暖很漂亮。

月光又透过云层照了进来,照在趴在我肩上的他身上。格瑞像是累了,阖着眼睡得很安静,尾巴也勾起来缠在我手臂上。

像撒娇一样。

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分明是如此温暖的獠牙。



07


我是被怀里的动静吵醒的。

窗外的天色照例阴沉得分不清时间,我刚想动却发现自己坐了一晚上,半边身体已经麻了。身上的他估计也是这样,那么大的人可怜巴巴地缩了一晚上,稍微抬了下身子就僵在空中动不了。

我实在没憋住:“噗。”

格瑞双手撑在门板上,还有一半身子留在我怀里,居高临下冷冷瞥着我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始乱终弃。他发顶的角、身后的翅膀、满口獠牙以及玛瑙色的眼眸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倒像是我鬼迷心窍做了个奇怪的梦。

他的房间里所有家具都陈设得整整齐齐,一如他本人一样即便生长自淤泥里也一尘不染。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下无处遁形。

我仰头望着他:“你以前也会像昨晚那样吗?”

格瑞脸色一沉,微眯着眸看了我很久,看得我心里发怵以为他要打我。

我连忙补救:“呃……你们……挺不一样的,至少我觉得你比他们好看多了。”

格瑞好像并没有被安慰到:“我体内有一半人类血统。”

我想不到究竟是什么样的恶魔会丧心病狂到生下人类,也不敢多问,所幸他主动岔开了话题。

“昨晚只是意外。”

“意外?”

格瑞等身体恢复了一些,撑着门板站起来,揉了揉泛酸的关节。

“我接触到了恶魔的血。”

我回想了一下昨晚的情况,尴尬地发现是我干扰他注意力间接导致他中招的。

我打着哈哈:“那……你平时还挺危险的。”

格瑞沉默一下,还是解释:“他们更危险。”

我:“嗯?”

格瑞:“特制子 弹会要了他们的命。”

我:“有多特?”

格瑞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我的血。”

我不知道他这一眼是想得到我什么样的回复,也不知道这一眼中究竟蕴含着多少深沉的情绪。我只感觉到心里忽然疼了一下,比预知到的所有疼加起来还要难以忍受。

我想了一下,犹豫着问:“要不要摸摸头?”

格瑞:“……”

他忽然想起来昨晚是怎么失去理智跟我撒娇的,我也想起来了。

格瑞别开眼:“不需要。”

我有点失望:“哦。”

我想了想,又说:“你昨天挺乖的,好可爱,你平时也能那么可爱就好了。”

格瑞:“……”

我:“你什么时候再那么可爱一次?”

格瑞冷冷地说:“你不是会预知?”

我激动起来:“那都是预知坏事啊!俗称乌鸦嘴好不好!你给我变个凤凰嘴,我立刻祝你吉祥如意恭喜发财。”

格瑞不为所动:“凤凰是什么?”

我:“……”忘了你是西幻世界观。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我也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在他室内的阳光里伸了个懒腰。

格瑞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难得有些诧异。

“你不怕我?”

我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怕你?”

格瑞静默几秒,像是对自己无法改变的血统有些烦躁似的微蹙了眉:“我不是救世神。”

我顺着他的话讲下去,好声好气地哄他:“我不信仰神呀。”

我不知道他信不信这番话,他只是沉默着又用那种审视的眼神注视着我,仿佛要将我剥丝抽茧般分析。这眼神分明是饱含凛冽锋利的硬度的,在我看来却只像个小孩儿渴望糖果又不敢伸手接过,怕对方又忽然缩回手一样。

过了很久,他忽然问:“你信仰什么?”

我对着他眨了眨眼笑起来,这一套动作必定是懒散又戏谑的,但我却把那一个作为回应的字眼咬得恳切如同肺腑之言。

“你。”

格瑞被这一声噎了好久,有些分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

我望着他的眼神却有些感伤:“你不告诉他们,是你一直在保护他们吗?你才是该代替广场上那座塑像被他们信仰的神。”

格瑞只摇了摇头:“没必要,我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我也不再劝解,只笑盈盈地说:“那我就是你唯一的信徒咯?”

格瑞安静地望着我,眼神带着些隽永的力度。

这座小镇本应该是暗无天日的,还好有他在。

没有人信仰他,我就做他最虔诚的信徒。

他的声音似乎浸润着微渺的笑意:“嗯。”



08


镇民们举着火把将广场团团围住,我挡在格瑞面前,企图遮挡他蜷缩起的蝙蝠双翼。

极其老套的情节,恶魔趁着天色阴沉袭击镇民,被格瑞一枪干掉的同时伤到了他,导致格瑞当场现出原形。但是我想不到这些人居然想要杀了他。

在我们身后是那座看不清模样的塑像,它舒展双翼摆出济世的姿态来,却对面前即将死去的人视而不见。

他们究竟信仰着什么样的神明?

神明到底救济着什么样的人?

他们面对同类的死伤视而不见,他们面对恶魔抱头鼠窜跪地投降;他们对拯救了他们生命的救世主举起了火把,一直以来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愚勇却在此刻迸发出来,企图烧掉他们唯一的救生索。

我忽然觉得这一切荒谬到有些可笑。

人人口头相传如奉圭臬:神爱世人。

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个世界是没有神的。



09


毒火的热浪加剧了格瑞的狂暴,但即便在生死关头他也仍然死死克制着自己杀戮的本能,在我身后如野兽般喘着粗气。

我厌烦于唤醒谁虚假的信仰了,在追逐头顶上是否存在尚无定论的群星之前,能不能睁开紧闭的虚妄的存在于世毫无意义的双眼,看看到底是谁一而再再而三救他们于人间水火?

在他们不敢靠近,却企图将火把扔上前来之时,我心里忽然有一股暴戾的情绪疯长。它叫嚣着要摧毁那些明红色的房檐,摧毁面包和花香,摧毁这些可悲又麻木的人,摧毁这座蛊惑人心的塑像。这情绪来势凶猛无可阻挡,我的脊椎忽然尖锐地疼了一瞬,像是雏鸟破壳、沧蝶蜕变一般凭借求生的本能自身后展开一对漆黑的羽翼,稍一用力就将隔得近的镇民全都卷跑。

我头痛欲裂,因此也没注意到在阴沉的天空之下,那座纯白色的塑像染上暗涩的灰。在它面前,我杀意凛凛地展开双翼;在我身后,它慈悲地展开双翼,竟然如出一辙。

镇民们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率先反应过来的扑通一声跪下,流着眼泪开始吟唱那日如浪潮般汹涌的绝望。他们甩掉火把,虔诚地围着广场跪下,吟唱声越来越响亮,我却一个音节也听不见。

我一步步走上前,感官被恶意支配。

而在这时,忽然听到谁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的脚步停了一秒,那个声音便轻柔地、连续不断地呼唤着我。在这铺天盖地的浪潮里,我不应该听到这样微弱如水花的声音,可是它却持续地回响着,到最后我的耳畔全都是这声温柔的回响。

我回过神来,转过身,看见格瑞正狼狈不堪地半伏在地上与我对视。左眼是血腥的玛瑙,右眼却是一如那日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紫罗兰色。

即使他不说,我也能猜到,恶魔以食人来获得力量,他不吃人,自然也不足以与纯种恶魔对抗,才需要用自己的血来制作武器。失控的他看似危险,却比平常更加虚弱,现在应该连支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他不为别人的信仰而活,不为复仇而活,甚至不为拯救谁而活;他救人是因为他愿意,存活于今是因为他愿意,如今阻止我下杀手也是因为他愿意。

坚守自己,从不迷茫,如此温柔、强大、自由的心。

我几乎热泪盈眶了。

我向他走过去,乌黑的羽翼将他裹挟在里面,遮挡住一切无知的诛心扼骨。

“格瑞,”我俯下身亲吻他弯月般的角,眼里带着笑意,“我永远都信仰你。”

格瑞的身体轻颤一下,吃力地抬起手握住了我的。

他说:“我想摒弃本能来爱你。”

我笑了一下,蹲下身与他额头相抵。巨大的羽翼将我们两个严严实实地遮挡住,耳畔是此起彼伏的陌生音律,声声祈祷着:神爱世人。

他们的神吻了吻恶魔的眉眼:“我的本能就是爱你。”

我的心上忽然响起一个提示音:任务完成。



10


我将双翼收起来时,吟唱声已经停了。

镇民瞠目结舌地看着已经恢复成漂亮男人的恶魔靠在他们的神明肩上一动不动,眼眸阖着,安静得好像睡着了。一直灰暗的云层里忽然倾泻出一线光,笼罩在神的塑像、跪坐在地上的神、神怀里的恶魔周围。

神明对他们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示意“敢吵醒他就宰了你们”。

提示音:是否脱离游戏?

我笑了一下,轻轻环住怀中的他。

“再让我多抱一会儿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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